葉青驚恐萬分地回到了大壩上，也時刻留意著左手的變化。

沒錯，自己的左手一直在變化：一會兒灰色底子，黑色斑點；一會兒又黑色底子，灰色斑點；一會兒又全灰色，一會兒又全黑色……

甭管顏色怎麽變，左手都是僵硬死直，不能活動，也完全沒有了感覺。

葉青坐在一塊大石上，眉頭深鎖地看著左手，起初還在驚恐，很快，驚恐淡化成了擔憂，又過了一會兒，擔憂淡化成不耐煩。

這家夥變來變去，一直折騰個沒完沒了。

“川劇變臉呢你這是？想幹嘛，痛快點！”葉青對著左手大吼了一聲。心理上，已經把它當成了侵入身體的鬼怪之物，認為它一定擁有智慧。

還別說，這一吼真的管用了。它頓時便停止了變化，竟然是一下子消失無蹤，再也看不到半點顏色。

葉青的左手，又變回了平日裏的正常狀態，而且也恢覆了知覺。

膚色正常，活動自然，似乎它已經離開了。可是，葉青還是能感覺到，它依然潛伏在自己的手掌上。

葉青對著左手，自言自語般詢問了各種各樣的問題，有商量的，有威脅的，叨叨了十多分鐘，它依然是悄無聲息，全無反應。

無奈之下，葉青收拾好東西，一溜煙跑回好哥們的小酒吧，也沒有沖洗，急匆匆換上衣服，打了一個出租車，直奔本市最著名的寺廟‘開明寺’。

如果真的是鬼魂附身，那就要依靠‘佛法無邊’來解決問題了。

開明寺香火鼎盛，很多有錢人都會經常來這裏燒香拜佛，請佛像，求開光什麽的。葉青進入寺院見神就拜，左手一直是毫無反應。

香火錢捐了好幾百，又擠到某位大師的面前伸出左手要求‘看手相’。

年輕的大師淡淡瞥了一眼葉青的左手，回答是：小僧不看手相！

這位大師不給看，那就找別人，葉青在開明寺裏折騰到快要天黑，最後也只剩了四個字：毫無所獲。

沒人能看出自己的左手有什麽不妥，更沒人指出自己中了邪，或是被鬼魂附了身……

葉青終於確定，那黑玉手掌，要麽與鬼魂無關；要麽就是，這鬼魂的實力，已經高到了連佛法都勘察不出的境界。

“算了，人死卵朝天，該咋地就咋地吧。”葉青嘆了一聲，終於放棄了與它較勁。

懷著滿肚子憂慮，葉青回到了家裏，剛一進門，就聽到了外婆的呼喚。

“青兒，你可回來了，你媽她又不認我了！”

外婆，外婆，當然是媽媽的媽媽。葉青的媽媽為什麽不認她的媽媽了？難道，母女倆鬧了矛盾？

不是。

葉青立刻知道，又有情況發生了，也隱隱猜到了會是什麽情況。

果然，地板上看到了一道血痕，而且，拖得老長老長，從客廳一直拖到了廚房，看上去，跟殺人現場差不多。

“老巫婆，別過來！再過來，砍死你！”葉青媽媽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了出來：“青兒，寶寶，快來救我！家裏蹦出來一個老巫婆！”

八十多歲的外婆，正站在廚房門口看著葉青。

葉青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，外婆一側身，把他讓了進去。

廚房裏，葉青的媽媽裹著一條帶血的床單，手裏揮舞著一把菜刀。一看到葉青，哐啷一聲，菜刀落地，她一猛子紮了過來，摟住葉青的腰身哇哇大哭。

不光哭，還有驚恐的呼喚：“寶寶，寶寶……”

好似被嚇壞的小女孩，摟著自己的父親，只懂得不斷重覆：“爸爸，爸爸……”

七年前，葉青17歲那年，父母遭遇了車禍，父親不幸離世，母親活了下來，但頭部遭受了極為嚴重的創傷，開顱手術後，智力大為受損。正常狀態下，只有六歲孩童的智商，並且還不定期的發作‘健忘癥’和‘幻想恐懼癥’。

一旦發病，就連自己的老娘都不認識，還會把葉青的外婆假想成非常可怕的‘老巫婆’。至於這老巫婆到底有多麽可怕，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。

但是，母親對兒子的愛戰勝了一切！

她從來都不曾忘記葉青。

縱然是最為嚴重的發病，她都不會忘記自己的寶貝兒子，也永遠不會害怕自己的兒子。只不過，曾經的母愛，因為智力的不足，變成了對父親一般的深深的依賴。

看著染血的床單和地上的血跡，葉青並沒有驚慌，心裏知道，母親只是女人家的月事來了。外婆想要給她處理女人家的那些事，卻正好趕上她發病了。

床單裏，母親只穿了貼身內衣，估計是剛剛睡醒就看到了‘老巫婆’的出現。

外婆拿來了拖把，對葉青道：“青兒，給你媽洗洗，我來拖地。”

“姥姥，放著吧，過一會兒我來拖。”

“沒事，我還能動呢。這些家務事，等到我不能動彈了，才輪到你幹。”

這兩句對話，已經不知道重覆了多少次，外婆總歸是年紀大了，肯定會有些嘮叨，會把同樣的一句話無數遍的重覆來重覆去。

外婆有兩個兒子，兩個女兒，葉青的媽媽是她的小女兒。七年前，葉家遭遇了不幸，葉青還要上學，不可能整天待在家裏照顧母親。於是，外婆就搬了過來，日夜守護自己的小女兒。當然，也要隔三差五充當‘老巫婆’的角色。

此刻的葉媽媽，渾身汙血，必須清洗幹凈。可是，她每次犯病都要持續差不多一整天，這期間，外婆根本就不容近身，給她洗澡，也只能依靠葉青動手了。

葉青哄著母親走向衛生間，途中，葉媽媽沖著外婆做了一個鬼臉，意思是：老巫婆，我兒子回來了，你還能把我怎麽樣？

葉媽媽今年46歲，卻是一點都不顯老，收拾幹凈，打扮利索後，就像三十歲出頭的少婦一樣年輕。甚至，比七年前沒有發生車禍時，還要顯得年輕許多。

不幸的遭遇奪走了她的丈夫和智力，卻把她的青春給保留了下來。正所謂，世間之大，無奇不有。

或許，就是因為她只有六歲兒童的心智，心不老，人才不老吧。

不光是容顏年輕，她的體型也是超一流的，比電視上很多健身操女教練都要出色。這是因為，這七年裏，葉媽媽啥事都不會做，偏偏喜歡健身操、瑜伽、偽氣功這一類的玩意。每天，雷打不動的四個小時蹦蹦跳跳，四個小時高難度瑜伽，四個小時打坐‘修煉’。

除了吃飯，洗澡和睡覺，其他的時間都用來做這些事，身材想不好都難啊。

從17歲開始，親眼目睹了她原本有些臃腫的身材，逐漸逐漸地趨向了健美，對此，葉青當然是非常高興，最起碼，這證明媽媽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好了。

雖然是媽媽，但葉青知道，如果沒有什麽奇跡出現的話，有生之年，只能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來養了。

一個心理年齡永遠都只有六歲的孩子。

基本上，每隔十幾天，葉媽媽就會犯一次‘健忘癥’，洗臉刷牙這類的事情，即便以前學會了，一旦發病，那也會統統忘了一個幹凈。

發病期間，其他的任何人都無法接近她，這些事，都需要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從頭教起。

看著老媽像個小孩子一樣玩水嬉鬧，葉青突然想起了左手的變化，心裏頓時升起了強烈的恐慌：“自己若是有事，自己若是完蛋了，媽媽怎麽辦，誰來照顧她？外婆還能照顧她幾年？”

沒了自己，媽媽一旦犯了病，那就是誰都不認得了，在這個現實無比的世上，即便能茍延殘喘的活下去，也會遭受難以想象的非人待遇，或許，就連一只動物都不如……

“千萬不要讓我有事，千萬不要讓我有事……”葉青閉上雙眼，在心裏極度虔誠地默默祈禱……

可是，祈禱被突然地打斷了，葉媽媽嘻嘻哈哈掬起了一捧水朝兒子潑去，很顯然，她想讓兒子陪著自己玩那種‘打水仗’的游戲。

“別鬧了，別鬧了，該刷牙了……”

“這樣，上下刷，哈哈，真笨……”

“不行，還得刷，這才刷了幾下？刷牙一定要仔細，記住了嗎？裏面，裏面也要刷……”

“吐水的時候，頭要低一些，不要噴得到處都是……”

葉青的聲音從衛生間裏斷斷續續傳了出來，耳背的外婆更是聽了一個隱隱約約。

老太太一下一下拖著地，嘴裏嘀咕著：“有個這麽孝順的兒子，也是你的福氣，可是，你又偏偏不懂得福氣是什麽……唉！”

這句話，老太太也重覆過很多遍，很多遍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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